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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七章 chapter 77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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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七章 chapter 77

要說京城的冬天是傲雪淩霜, 響晴的時候還能踏冰賞雪,北地的冬天就真的是充斥著肅殺意味的風饕冰天。

駐邊大將軍起身往屋裏的暖爐又添了幾塊炭火:“夜裏涼,寒舍破敗, 只能用這些木柴和黑炭來添火,比不上宮裏特供給貴人們用的紅蘿炭,還請世子您擔待一二。”

沒了旁人, 梁永年對謝毓的稱呼又轉回了世子。

謝毓溫和一笑:“無礙, 京城冬日比北地暖許多, 我在王府也不常燒的。”

梁永年給謝毓親自斟滿一大杯的烈酒:“上次世子來,本將說沒有好茶招待, 這次想著邊關的茶是比不上京城, 但酒肯定比京城裏更辛辣有味, 世子習武,應該是好這口的。來,快嘗嘗。”

謝毓端起酒盞,在手裏輕微晃了一下,後舉至胸前, 與梁永年碰杯豪飲, 一杯酒一口下肚, 讚道:“好酒!”

“世子好酒量。”梁永年大喜, 覆又給謝毓滿上, 兩人對飲, 直呼過癮。

酒過三巡, 梁永年見謝毓眼神有些輕飄,感覺時機成熟, 便大著膽子說道:“此酒本將珍藏多年,本以為這樣會味道更香醇些, 沒想到還是缺了點什麽.......”

“哦?”謝毓眼睛一轉,剛端起的酒盞覆又放下,“想不到將軍對美酒的要求如此之多,下官以為,酒至如此境界已然足夠。”

梁永年哈哈一笑,炭火跳動著躁動的焰苗,仿佛積蓄著不可告人的力量。

他回身兩望,又仔細確認了周邊環境,屋裏無人,窗外無耳,但為保險起見,還是拿手指沾了清酒在淺色木質的桌子上寫下一字。

謝毓不明就裏,便順著他的手指看去,眼神剛接觸到那一字時,就險些驚出一身冷汗,剛剛飲酒得到的朦朧的暖意也頃刻消散。

鬼!

軍中有內鬼,且內鬼隱於部將之內,不然梁永年不會不能直說,又這般肯定地在桌上寫出。

桌上的酒漬逐漸揮發模糊,謝毓穩住心神,不動聲色地用隨身攜帶的錦帕抹掉,若無其事地接著剛才的話題問道:“將軍這壺美酒,不知道旁人可否有幸品鑒過一二?”

梁永年卸下心中一塊大石,搖了搖頭:“不曾。實話說,此酒是本將特意為世子留的,世子見多識廣,肯定能好生品鑒一二。”

謝毓了然,怪不得方才商討時,梁永年一直把戰敗錯因歸咎於冬衣,再不提旁事,讓謝毓都以為冬衣之事十萬火急,舉足輕重。

“將軍擡舉。”

謝毓的憂慮竄上心頭,他明白,內鬼如若不被及早揪出,等兩軍開戰,再好的計謀和戰略都似空中樓閣一般,被對方摸得一清二楚的時候就晚了。

.......

月涼如水,小酌散場,謝毓披上大氅離了駐邊大將軍府,他來時匆匆,沒有騎馬,沿著大道一路向前走,就是撫遠大將軍府。

深夜,流民們個個蜷縮在墻角,嘴唇凍得煞白,依然緊閉雙眼,沈沈地進入夢鄉。間或有嬰兒啼哭聲響起,旋即有婦人輕輕拍打,柔聲去哄。

他們都是遼東郡逃難到這兒來的,他們本來也有自己的房子和田地,過著自給自足,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的安逸生活。

是戰亂,打破了他們的平靜,將他們驅趕到這裏。

謝毓指骨冰涼,細不可聞地呼出一口濁氣,現下局勢動蕩,冬衣未至,內鬼未察,他看著災民即便心生不忍,也做不了太多具體的保障,只能做到早日掃除戰亂,讓他們歸家。

將軍府大門落了鎖,謝毓只得從偏門進。夜深霜重,孤枕難眠,他便叫石頭回去休息,自己則在院中隨便走走。

明月散落滿地的清輝,空氣中飄散著泥土的潮濕和寒涼,他轉過花園一角,就見到了孤身獨坐長亭的鄭清婉。

秀發如瀑,未施粉黛,她靜依在長亭的樓柱上,身周似籠在薄薄的寒煙中,更顯容貌昳麗,素雅恬淡。

他停住,只靜靜欣賞,不再往前。

“誰在哪裏?”鄭清婉覺有人註視,警惕地開口詢問。

“是我。”謝毓從暗處走出來。

“哦。”

猶如在湖中投擲了一顆小石,波紋隨著時間慢慢消散,最後趨於平靜,夜又歸於靜謐。

兩人面上均不再言語,謝毓不作聲,就看著她,看著此刻清冷至極的她,想起從前她嬉笑怒罵,生動鮮活的日子,那個時候,他只要一伸手就能碰到她。

可那樣的日子,大約,是好久以前了吧,他都快忘了。

有雲遮住月亮,周遭都靜下來,鄭清婉驀地開口問道:“謝毓,你愛我嗎?”

毫無征兆地,就這麽問出口了,連鄭清婉自己都詫異。她為著這個答案睡不著出來走走,見著來人,不加思索就問了。

沈默。

風低低吹過廊亭,撩動兩人的衣袂,謝毓默了許久,久到鄭清婉都以為他不會再說什麽了,他才慢慢地開口道。

“我來之前去拜訪了慧遠大師,我說緣何你棄我厭我,我還要對你留戀不舍,我想大師功底深厚,應該有良方可解,可大師卻說,這個他幫不了我,說是我為情所困,跟著心走就好。”

謝毓溫柔的嗓音,融在的悠悠的夜闌裏,有點低啞,卻又莫名的合時宜:“其實即使皇上不派我來北地,我也還是會來的。”

他朝鄭清婉身邊走了走,無比鄭重地說道:“你是我的妻,我惦念你。”

“哦。” 檐下的燈籠並不耀眼,閃著略黯淡的光,映在兩人交疊的影子上。

鄭清婉閉上眼:“有的時候,我在想,是不是就算不是我,只要那個人具備了這些身份,並且表現得好一些,就能夠讓你動心,讓你站在這裏說著這些話?”

“而你惦念的根本就不是我,是誠王世子夫人。”

她掀開眼皮,眼底無波,是那樣堅定地說道:“可我要的不是這些。我要你愛我,要你死心塌地地愛我,要不含任何權衡利弊地愛我,是愛我這個人,不是你的發妻,不是太後的侄女,也不是撫遠大將軍的女兒,是愛我,是真真切切地愛我這個人。”

鄭清婉說到最後帶了些破釜沈舟的意味,幹脆道:“或許有沒有可能,你不過是在做戲騙我?騙我回去,騙我為你生兒育女,騙我做一個賢妻良母?謝毓,我好害怕,我想回家,你放過我好嗎?”

謝毓怔忡了片刻,他沒想到鄭清婉是如此抗拒歸京,甚至於來懷疑他的目的。

她使勁搖了搖頭,眼角也跟著泛起淚光點點,神情宛若被拋棄的孩子般無助淒:“我不要這些錦衣華服,也不要什麽萬貫家財,我要回家。”

“我要回家。”

她擡頭看著月亮,一滴淚從臉頰滑落,她也不去擦,就這麽看著,有一種難言的破碎的美感。

謝毓看著,感知到她的難過,心裏不禁泛起酸澀與憐愛,腳步先行,上前輕擁她入懷,將她的頭靠在自己的懷中,輕輕拍著她的背,像抱著易碎的月亮。

“若瑤,別怕。”他剛想接著說,就被鄭清婉一口打斷:“別叫我若瑤,我叫清婉,鄭清婉。”

崩潰和破防往往就在一瞬,她徹底卸下了偽裝,沒有像原先那樣自然地摟住他的腰,而是直起身,毫不留情地將他的懷抱推開,“別抱我,我不習慣。”

謝毓的懷驟然空了,他悵然,凝視著她的秀發,嗟嘆道:“若瑤,世上兩情相悅並終成眷屬者甚少,那你愛我嗎?”

“我到現在都還記得先前花宴前,你為顧方池寫了人物小傳,從衣著到服飾,不一而足,你說那是擬人設,於是,我大概明白,人設是可以做得這麽詳細,騙過許多人。”

謝毓娓娓平靜敘道:“也不知是怎麽了,也許是我多慮,自你說了這個之後,我總覺得其實很多時候,你也只是在盡力貼合你給自己立的人設,孝順知禮,溫柔賢淑,清婉,你好像從來都沒有真心對我笑過......”

“你像是應付功課一般地討好我,盡管如此,我還是著了你的道,就好像吃了你做的飯就和喝了迷魂湯一般,可你還是不肯正視我們之間的感情,你說,這讓我怎麽辦?”

夜幕幽深,謝毓的表白並沒有讓鄭清婉升起暖意,她只覺冷風一個勁兒地往她的衣襟裏鉆,凍得她不經意打了個寒顫。

鄭清婉攏了攏身上的披風,望著遠處不知名的黑暗,淡然一笑:“世子這話過於高深,我無才,繞不過世子的千思百緒,實在有些聽不太懂了。您的意思是我立人設來騙您嗎?我哪敢吶?”

她話裏有話,陰陽怪氣起來叫謝毓好不自在,他又向鄭清婉靠近了些,牽起來她的手,放在掌心裏輕柔地撫摸:“你生氣也好,打我也好,你想怎麽樣就怎麽樣,別總藏著自己的情緒,我捉摸不透你,我也害怕的緊。”

“害怕?”鄭清婉冷哼一聲,憤然將手從他的手掌中抽出:“多日不見,世子說起胡話的本事又長了不少,世子快請回吧,我累了,要回去休息了。”

說罷,她不給謝毓留任何機會,起身就走。

“清婉,你說要我毫無保留地愛你這個人,那你呢?你愛我嗎?”

借著酒勁,謝毓的心火燃滅了殘存的理智,他兀自莽撞在鄭清婉身後喊道。

鄭清婉沒有回頭亦沒有回答,她躲在自己堅硬的殼裏,豎起滿身的刺兒,表現得毫不在意,步履穩健匆匆,很快就消失在了謝毓的視線裏。

“還是只因為我是世子?”留在原地的謝毓頹然地坐下,靠在鄭清婉方才靠過的亭椅上,嘲諷地笑了笑:“原來,都是假的......”

他本來還以為,夫妻一場,雁過湖面總有波瀾...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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